五吨肉太郎

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。不准情绪化,不准偷偷想念,不准回头看。

【露中】乍见之欢

关于异国,关于偶遇,关于分别,关于再见。

卡文一个半月终于写完了,我哭了,字数比以往多,是个正经的生活向题材,只有一点点隐晦的成年内容,不知道需不需要预警还是说一声吧,我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,希望也能让你喜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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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

 

 

我那许久未见的弟弟王嘉龙突然找上门来。

 

他同我关系向来别扭着,往日里连个短信都少有,这次突然登门实属罕见。然而我还未来得及冲他露出个笑模样,那张阴沉的黑脸就把我吓了一跳。像是问题在心里憋闷已久,嘉龙干脆连寒暄都省了去,一见到我就开门见山:

 

“你知不知道公司里的人都在传些什么?”

 

传些什么?我握着门把手无所适从,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在传些什么。

 

王嘉龙脸色难看,但态度明显有些犹疑不定,那句发问艰难的像是从他嘴里生拉硬拽出来,这让他先前积攒的气焰矮了一半:

 

“……你是同性恋吗?”

 

 

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,然后血液争先恐后呼啸着往头顶涌去。上次出现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还是在小学,因为没做作业,我被老师当作批判典型挂在讲台赤裸裸罚站了四十分钟,她骂的太难听,我还以为那种羞于见人的耻辱和窘迫这辈子不会再出现第二次。

 

见我不吱声,王嘉龙的气焰忽然又回来了,他嘴里冒出几句脏话,然后恶狠狠将手中拎着的水果往地上一摔。我眼见着红彤彤的苹果落在地上,乳白色的汁水混着果肉四溅,然后被砸烂的凹陷处迅速氧化变黄,将我的门厅弄的一片狼藉。

 

“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说的有多难听?”王嘉龙用手指了指门外,眼里甚至带着些狰狞的红血丝:“要不是我偶然听到,他妈的,你不知道有多难听,连我都编排上了,我他妈是你弟弟,就连带着我也是同性恋了!家族疾病!”

 

兜兜转转还是因为连带着污了他的清白,早知是来兴师问罪的,何苦还要拘形式给我带什么苹果。

 

可我没法向王嘉龙解释什么,只好取了餐巾纸蹲下身擦门厅的污渍。王嘉龙大概没注意到我的手在微微发抖,我的性向仅有几个挚友知晓,一时嘴快误事也能理解,只是人言可畏,我竟不知喜欢男人会是这样天理难容的过错。王嘉龙兀自气的不轻,冷眼看我蹲在地上捡苹果,我俩就这么在门厅僵持着,谁也没再吭声。他后来什么时候走的我全无察觉,大概是见我和地上某块污渍较上了劲,被气的无话可说,这才愤然离去。

 

我不记得自己擦了多久,身体只会机械性移动,待我恍然回过神来,那片污渍还是那片污渍。

 

不知是否该找个地方为自己哭上一哭,但按王嘉龙的念头,我最好还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这辈子再不见人世。

 

毕竟我是这样一个不体面的同性恋哥哥。

 

 

第二天上班果然察觉到了异样,又或许是心理作祟,我总觉得黏在背后的目光比往日加起来还要多,那些呶呶不休的兴奋低语苍蝇似的吵得我脑仁生疼,人们的眼神让我前所未有的惧怕,不善的,猎奇的,我成了茶余饭后可供消遣的谈资,无论走到哪里,窃窃私语总会跟在我身后,挣脱不得,逃脱不开,逼得我神经衰弱。后来濠镜给我打了个电话,言语倒是比王嘉龙冷静通透的多,我同他聊了十分钟,最终决定请个假出门走走。

 

再不出去散散心,我怕自己会溺死在这无形的黑暗里。

 

就这样,我谁也没知会,匆匆收拾了些不多的行李,丧气的家犬般独自一人登上了俄航班机。这场懦弱的出逃经由莫斯科谢列梅捷夫机场中转,最终飞抵圣彼得堡。

 

 

 

我是个逃兵,掷骰子一样随意决定了目的地,终点并不重要,目的只为逃离那个让我窒息的被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。我曾经以为这个国度离我无比遥远,可事实上,一张机票,十几个小时,从日到夜,就能这样轻易改换另一番天地。

 

我被裹挟在兴致勃勃的人群里,出关,取行李,又坐机场大巴转乘地铁抵达涅瓦大街,起先的一切都堪称顺畅无比,但谁曾想就算换了国度,我的坏运气还是很快如影随形。

 

不过傍晚,圣彼得堡就已经天色全黑,刚一走出地铁站我的手机屏幕便精神错乱般闪烁两下,随即宣布罢工,不管我怎样徒劳地按开机键,屏幕都漆黑一片毫无反应,金属机身也冻的怕人。

 

天气太冷,手机冻关了机,南方长大的我对此没有任何经验。俄文标识我全然不懂,没了谷歌翻译和谷歌地图,这场看似潇洒的旅行就变得彻底两眼一抹黑,前路颇为渺茫。

 

沿街是漂亮的巴洛克建筑,暖色的灯,熙熙攘攘的人群,时髦的东欧女人穿着皮草和长靴款款走过,一缕淡香混进冬夜凌冽的寒风,那分外异国的香气倒也能给人些许安慰。我只好随遇而安,拉着行李箱跟大部队向前走,指望在此期间用体温焐热自己的手机,好去找预定的旅馆。

 

 

 

 

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,我好不容易挤出公交站前拥挤的人潮,不久后在行人友善的示意下,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遭了贼。

 

背包拉链大开,钱包不翼而飞,这不是重点。关键是护照和钱包放在一处,那天杀的小偷拿钱还不算,竟然将我的护照也一并摸了去。

 
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手足无措,让我大脑空白,我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滚滚人潮正中央,明知无望,还是不死心的将背包翻了又翻,好像下一秒它们就会自己飞回来似的。

 

当然不可能飞回来。

 

天已经黑了,冬日的圣彼得堡着实冷的厉害,我心里也冷得厉害。我才刚踏上这个北方巨国不过几个小时,体验就已经这样糟糕到了极致。

 

别无他法,我无措的用英语询问了好几个路人,终于有一位会英文的告诉我喀山大教堂附近有警察执勤,我再三谢过,照着指引匆匆往那里赶,等到了地方,果然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的高大身影正在广场巡视。

 

我大着胆子叫住其中一个,那人回过头来,一张俊美的东欧面孔,鼻梁高挺,不过鼻尖冻的有些发红。厚重的警服穿在他身上竟然丝毫不显臃肿,黑色毛毡帽下露出些淡金色的发丝,只是他深邃的眼睛带着俄罗斯人惯有的冷漠,这让我不禁有些怯场。

 

怯场也是无益之事,我问他会不会说英语,他皱着眉点了点头,于是我向他解释了自己失窃的全过程。

 

他问我:“你的护照呢?”

 

“我的护照也丢了。”

 

他回过头用俄语跟同伴交流了几句,我听不懂,这让我有些慌神,这个长相英俊的警察只简单记录了我的护照信息,告诉我他会留意,便冷淡的冲我点了点头,转过身继续执勤。

 

这过程实在有些敷衍,他的态度也冷漠的很,我被遗弃在原地,多日来的阴霾堆积在心头,如今负面情绪终于激涨到了极致。

 

我在广场上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,一个不被家人认可的背德的同性恋者,没了钱,没了护照,报警好像也派不上多大用场,躲来俄罗斯究竟是为了什么?这场可笑又可悲的“逃离”,让我活的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
 

日子没什么盼头,糟糕的事情一件多过一件,还不如死了算了。

 

街上人逐渐变得稀少,可我还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坐在广场上愣神,我不知道自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多久,身体冻的几乎没有知觉,可我就是不想动弹,心里憋闷着的酸楚让我几近疯狂。

 

真的,干脆就这样冻死算了,我想。

 

 

 

“你怎么还在这?”

 

忽然,路灯的光被挡住一些,在我身前投下一片阴影,我抬起头,先前那位警察又回来了,正诧异的上下打量着我。

 

“能去哪里?”我反问他,语气称不上和善:“我什么都没了。”

 

他沉默不语地在我旁边坐下,过了片刻,给我递来一个矿泉水瓶。

 

我迷惑不解的望着他,并未接过那瓶水,于是他简单的解释道:

 

“Drink it.”

 

鬼使神差的,我接过来喝了一口,不是水,是酒。那浓烈的酒精霎时冲上了我的鼻腔和喉咙,也狠狠刺激了我的头脑,让冰冷的四肢百骸逐渐恢复了些血气。

 

见着我皱眉呛咳的模样,他倒是首次露出了一丝笑意。

 

我们坐在一起沉默的分完了酒,谁也没有说话,直喝到我有些上了头,那个俄罗斯警察还是面不改色。

 

“如果你信得过我,”他突然说:“那就跟我走。”

 

我与他素昧平生,交流不过短短几句话,可也许是酒精麻痹了我的大脑,也许是我已经冻到失了智,又或许是我的确无处可去,总之我说好。

 

这很疯狂,但我随他站起身,长时间的蹲坐让我打了一个趔趄,他笑了笑,带我走进距离涅瓦大街不远处的巷子里,我们左拐又绕,终于进了一间老旧的公寓楼,他带我上到三层,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。

 

沿袭自苏联时期的旧楼房,房间面积并不算大,但内部倒是非常整洁。客厅的一整面墙都是书柜,里头摆满了书籍。屋里暖和的很,这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脱下他厚重的毛毡警帽和外套,见我站在门厅不敢进门,便拍了拍客厅的沙发,示意我坐。

 

“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回来?”我问他。

 

他没回答,径直走进厨房,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杯茶,他把茶杯递给了我,这才慢吞吞地告诉我:“我怕你会冻死在街上。”

 

我苦笑着低下头,被冻麻木的脸颊在暖气和热茶氤氲下逐渐回暖,有些刺痛也有些发痒,我猜自己的脸颊这会儿一定红的不像样。多么神奇,我想,我变得身无分文一无所有,置身于陌生的国度,陌生的城市,陌生人的家,坐在这张陌生的沙发。

 

“我得谢谢你,” 我说:“我叫王耀,你呢?”

 

“伊万。”他冲我微微颔首,脱去那身警服,伊万带给人的冷峻距离感似乎也相应减少了一些,但说来奇怪,他这样威严冷漠,看着实在不像热心肠的那一类人。

 

“你的护照有希望找到,”他坐在我对过对我说:“小偷一般会把护照扔掉,民众捡到会送给警察,但建议你还是尽快去大使馆补办。”

 

我疲惫的点了点头,再三谢过对方的好意。

 

“你吃过饭了吗?”他又问我

 

“没。”

 

“那你等会儿。”说罢他就站起身走进了厨房。

 

我无措的望着这位名叫伊万的俄罗斯男人背影,这个男人英俊,严肃和沉默。他的职业是名声糟糕备受诟病的俄罗斯警察,却也正是这个俄罗斯警察,好意收留了在街头流浪的我。

 

我掏出手机,这次开机倒是一切正常,刚打开没多久,便收到一阵短信的狂轰滥炸。

 

来自王嘉龙:你去哪了?

来自王嘉龙:人呢!!!

来自王濠镜:去哪里了?

 

大同小异都是这些内容,我烦躁的将所有短信全部删除,最后想了想,还是给濠镜打了个电话,叫他帮我挂失信用卡以防被人盗刷。不久后伊万回来了,递给我两三块面包和几片火腿黄油。

 

“家里只有这些。”他简短的告知我,示意我吃。

 

我鼻腔发酸,一句谢谢哽在喉头,因为他,这冷漠的北方巨国终于往我漆黑一片的心里照进点亮光。

 

“一个人来圣彼得堡的?”

 

“一个人。”

 

“旅游?”

 

“算是。”

 

“我为我的城市向你道歉,”他说:“但请不要因此厌恶她,明天再去涅瓦大街和冬宫走走,离这不远,你会重新爱上圣彼得堡。”

 

我笑着点点头,对他说好。

 

伊万一个人住,我们聊了片刻,他着实不是个善谈的人,不久后便结束了话题。他给我拿来一张毯子,颇为抱歉的询问我介不介意睡沙发上。

 

我当然不介意,要不是他,我得睡在圣彼得堡冬夜零下二十度的马路。

 

 

 

第二天醒来时衣架上的制服已经不见了,我睡得太沉,竟然完全没发觉伊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,茶几上放着一碟蛋糕和一杯茶,他给我用英文留了张纸条,告诉我这是我的早餐。

 

第一印象果然作不得数,他明明是全俄罗斯最好的男人,我红着眼眶,小心翼翼的把纸条塞进了自己的背包。

 

再看手机时我才发现濠镜给我打了好几个未接来电,我拨回去,他急匆匆接了,埋怨我出国都没知会他一声。

 

“我有个朋友在圣彼得堡,”濠镜告诉我:“我给他转了钱,电话号码已经发给你了,你找他碰个头,他会把现金送来。”

 

濠镜又特意嘱咐我一句:“别再被偷了。”

 

还是濠镜靠谱,我觉得有些丢脸,摸摸鼻子点头称是。

 

“玩得高兴点。”濠镜轻声说,然后电话挂断了。

 

 

我站起身摸进卫生间洗漱,总觉得这感觉有些奇怪,屋子里充斥着另一个男性的生活气息,刮胡刀,须后水,而这屋子的主人则全不设防的将这一切对我敞开,任由一个陌生人独自在他的世界晃荡。

 

这实在是一种过分的信任,不知怎的,我不想出门,生怕自己这么一走,就会永远失去再次进入的权利。

 

可不出门不行,我没有钱,还要补办护照,于是我拨通了濠镜朋友的电话,约了时间先将现金取来应急。出门时我刻意将行李留在了伊万的房子里,其实有了钱大可以找间旅馆住下,但不知怎的,我不想走。

 

 

 

将所有事情忙完离开领事馆,已近夕阳西下。

 

沿街的建筑屋顶铺着厚实的雪,被冬日的夕阳映射出童话般的糖果色泽,中央河道早已经冻得结结实实,几个孩子正在冰面上玩耍,景致美不胜收,罗曼诺夫王朝也好,苏联也好,这座城市的灵魂似乎始终不曾改变。

 

往前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救世主滴血教堂,五彩缤纷的洋葱头圆顶正在修缮维护,可这并不影响它的高贵与壮观。我回到涅瓦大街,经过一个个颇有风情的餐馆,糖果店外漂浮着甜蜜的香气,书店,百货,教堂修道院,游客与本地人混杂着,耳畔皆是我听不懂的语言,这座城市的一切糅杂在一起,让我心底莫名涌起诗一般的悸动。

 

我忽然理解了伊万的意思,列宁格勒,圣彼得堡,我无法因片面的黑暗而厌弃这座城市,那些黑暗在世界各地都无法断绝,可一座城市的风骨和善意,比起那些污秽腌臜的事物,要耀眼动人的多。

 

 

再度来到喀山大教堂,白色的建筑还是那样圣洁肃穆,而我却无心欣赏,我忍不住用目光找寻起那个穿着警服的身影,在这座陌生的城市,寻到他,我的内心才能够感到安定,才莫名像是归了家。但广场上人影憧憧,哪里寻得到伊万的身影,我这才想起来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,这无法掌控的感觉让我心里发慌,我的脚步不经急促起来,先是快走,然后变成小跑。

 
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,这很可笑,但我怕极了,我怕自己寻不到他。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拨开人群,金发的、棕发的、黑发的,亚洲人,中东人,欧洲人,我穿梭在人群中,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虚焦的移动镜头,直到我找到了他。

 

周边的一切都是虚无,除了他。

 

他穿着那身威严的黑色警服,他也看见了我,然后伊万笑了。

 

他从怀里掏出什么冲我挥舞,说话间因寒冷飘起阵阵白汽:“你的护照找到了!”

 

我在他对过停下脚步,我笑的一定像个傻瓜:“呀,那真好。”

 

“你等我一会儿,”他说:“我还有一个小时就换岗,对面有个书店,你可以进去逛逛。”

 

我笑着点了点头。

 

 

 

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圣彼得堡最大的一间书店,那座建筑历经两次世界大战,做过美国驻俄使馆,最终褪去繁华成为了人类知识文明的殿堂。店里也售卖各色纪念品:明信片,钥匙扣,套娃和领导人马克杯,我在里头流连忘返的逛了很久,直到伊万拍了拍我的肩。

 

“喜欢这个套娃?”他看着我手里拿着的纪念品道。

 

我点点头。

 

于是他便一言不发的将套娃拿了去,我还没来得及叫住他,伊万就已经去收银台付了钱,这让我分外过意不去。

 

“我得请你吃饭。”我说。

 

“你又没有钱。”

 

“我有了,我弟弟托人给了我一些。”

 

他像是有些惊讶,随即却笑了:“那好。”

 

 

 

伊万最终拒绝了我在餐厅请客的主意,他坚持说要在家做,于是我随他逛了超市,出来时才发现,外头已经开始飘雪。

 

他坚持不让我拎那两袋食材,笑称是我付的钱,那么苦力就应该由他来做,这很奇妙,一天前我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,今天却熟稔地像结识多年的老友,一场糟糕的相遇,一场奇妙的相逢。但如今我却在他身上找到了难言的归属感,这让我有些害怕。

 

“我今天看到了涅瓦河。”我心中慌乱,随意开启了话题。

 

“喜欢吗?”他问我。

 

“喜欢。”

 

“去冬宫了吗?”

 

“我明天去。”

 

“你还应该去夏宫,去博物馆,去马林斯基看芭蕾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“你在这里呆多久?”

 

“三天。”

 

 

伊万停下了脚步,我察觉到他的情绪明显变得凝重起来:“只有三天?”

 

工作假哪里这么好请,三四天已经足够宽裕,可我看着他的眼睛,却第一次后悔起自己订下的行程是如此短促,我望着他,只觉得自己鼻子发酸:“只有三天,明天就走。”

 

“三天哪里够,”他掸去我肩头的雪花,喃喃道:“……三天哪里够。”

 

 

我们伫立在城市街头,圣彼得堡的冬夜飘着大雪,老派的欧洲建筑,不甚明亮的路灯,行人踏在雪上留下的印痕,一切细枝末节,还有这个英俊的俄罗斯男人,都是这座城市让我割舍不下魂牵梦萦的原由。

 

街边是结了冰的河道,伊万突然问我:“想去河面上走走看吗?”

 

我点了点头,于是他带着我下了阶梯,我小心翼翼的走上冰面,生怕河水冻得不够结实。

 

我想起小时候家乡的那条河,某个冬天我大着胆子走上冰面,在我看来那河水已经冻得非常结实,在我看来它可以支撑我的重量,可很快那冰就裂了口子,刺骨的河水钻进我的鞋里,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哭着跑回了家,被冻到心口都疼的抽搐。

 

可我身边的男人对我说:“不用怕。”

 

他对我微笑着,他的笑颜让我心尖发疼:“不用怕,现在的冰面厚到可以开汽车。”

 

我同他并肩站在一起,这个男人在我最压抑落魄的时候递给我一杯热茶,他告诉我不用怕,我再也不用像以往那样如履薄冰。

 

我是这样一个敏感而又神经质的人,我不得不把头扭到一边,用袖口匆忙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
 

“你怎么了?”他问我。

 

我仍旧偏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丢人的模样,我告诉他有雪花落在了我眼睛里,他将手抚上我的脸,似乎是想借着灯光看看我的情况。我就这样不期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,那平日淡漠严肃的眼睛此刻带着让人心悸的温柔,我们四目相对,然后鬼使神差的,像是那眼神的交错终于打破了暧昧的临界点,他揽住我的肩膀,将唇死死压了下来。

 

我们在桥下拥吻,街边的行人照常走过,谁也不知道两个惊世骇俗的男人在那座桥下做了些什么。那袋蔬果被可怜兮兮的抛掷在地上,落在冰面,落上新堆积的雪,倒也干干净净,不染纤尘。

 

心中尖叫着的悸动终于寻到了突破口,我们将自己隐匿于黑暗,极寒的冬夜冻得人微微发抖,我们就这样像不知疲倦的小兽似的相拥着试探着,亲吻喘息,耳鬓厮磨。

 

 

那一晚我睡在了伊万的卧房,我们的相处时间犹如倒计时的沙漏,做饭这码事已经全然被抛之脑后。我环抱着他的腰,我们喘息着接吻,用颤抖着双手抚上对方温热的躯体,我们一同跌进那张柔软的床铺里,不知疲倦的,像是要把对方镌刻进自己的身体。

 

“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。”灭顶的欢愉来临之际,我紧紧搂住他的肩膀,喃喃问道。

 

“布拉金斯基,”他轻吻上我的眼睛。

 

“伊万·伊万诺维奇·布拉金斯基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我答应伊万去看冬宫夏宫,看波罗的海,看马林斯基的芭蕾舞,可回程机票订在第二天下午五点,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,我很快就要踏上归途。

 

伊万说他下午跟同僚换了班,但是此前的执勤实在躲不开,于是我不顾他的强烈抗议,没听他的吩咐去冬宫看看,而是坚持留在了涅瓦大街,我买了杯热咖啡,在一处能看得到他的长椅上坐下。

 

我就这样沉默的陪了他四五个小时。

 

其余的都不重要,我喝着咖啡远远凝视着那个英俊的俄罗斯男人,他是我这场旅途中最为明亮的风景。我悄悄拍了些他的照片,我开始恨那张机票那架班机,护照不如就找不到的好,我想,起码我还能借机留在圣彼得堡一会儿。

 

可我们的道路本就天各一方,一场绮梦过后,大戏终得散场。

 

 

伊万换上便服,我们一同在餐厅吃了顿饭,然后他就沉默着拉起我的行李箱,陪我一起前往机场。

 

沿途风景随着车轮的行进不断后退远离,渐渐找不到踪迹。我们一路都沉默着没有说话,伊万用衣摆遮挡住了我们彼此相握的手,我们并肩坐着,就这样紧紧握着对方,他很用力,攥的我指节微疼。

 

然后车抵达了终点,我们相安无事的走进大厅,他陪我值机,帮我将行李放上托运称重台,他的神色看起来一直平静无比,直到柜员递给我那张机票。

 

那薄薄一张纸质机票上印着的出发地和目的地,是压弯我俩的最后一根稻草,他不再在意路人的看法,而是紧紧攥住我的手,陪我走到国际出发的安检关口。

 

我习惯性的理了理背包,见到我的动作,伊万的眼睛霎时变得通红,我第一次见这个高大威严的英俊男人像孩子一样流下眼泪,这场面简直像在我心口捅了一刀。

 

“ 我不走了,”我对伊万说:“我留下来,我不走了。”

 

“别犯傻。”他摸摸我的脑袋,然后将嘴唇印上我的额头。

 

“那你跟我回家好不好,”我哭着问他:“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回家?”

 

 

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回家?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有个家?

 

我们仅仅相识三天,却痛的像是生死离别。

 

 

 

“你要迟到了。”他眼眶还是红肿着,却狠着心将我向安检口轻轻推了一把。

 

我哭的难看的很,像失去了糖果的孩子,肆无忌惮地任凭泪水流淌,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切都是静默而无声的,成人的悲哀在于我们再也不能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,我们得将心底最压抑的隐痛藏好,不能让悲哀的哭声泄露一分一毫。

 

 

“那我走了。”我擦擦眼泪。

 

“嗯。”他认真地凝视着我眼睛,然后点了点头,

 

 

我背起背包,最后一次走上前紧紧抱住这个男人,我用尽全部的气力,想把这拥抱镌刻在骨子里。


我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再见。”

 

然后我径直走进了国际出发的安检口,再也没有回头。

 

 

 

 

我的座位靠窗,飞机起飞后,我就这样睁大双眼,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大地离我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,这座城,和那个人,终究成了肉眼不可及的小点。

 

飞机飞进了云层,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王濠镜来接的机,他见我一副分外疲惫的模样,倒是十分体贴的揉了揉我的肩:“玩得怎么样?”

 

“很好。”我回答道。

 

我坐上副驾,眼前的景色是再熟悉不过的,一张张中文路牌从我眼前划过,那个欧洲古城和旖旎的奇遇再也寻不见踪迹。

 

 

“嘉龙跟公司的人打了一架,”濠镜边开车边告诉我:“为你。”

 

“你不在的这几天,他很担心的,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好好表达。”

 

我沉默片刻,然后告诉濠镜说我知道。

 

我换上了国内的手机卡,现实的鸡零狗碎终究逃脱不得,或迟或晚,终要面对,然而现实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,短信箱里躺着好几个挚友的问候,此外,还有王嘉龙一句别别扭扭的“对不起。”

 

 

 整理背包时,我翻出了伊万写给我的关于早饭的那张纸条,还有他送我的套娃纪念品。


我把纸条折叠好,连同心底的秘密一起塞进了小套娃最深处,然后我将外壳一层层封装起来,谁也别想触及最内里的核芯。


三天后,我偶然打开邮箱,才发现邮箱里静静躺着一份未读邮件。

 

来自facebook,您有新的通知:

 

“你上次登录Facebook以后又发生了好多新鲜事,看看下面这些与好友有关的通知吧。”

 

19条消息。

1个加好友请求。

 

 

 

 

“你还应该去夏宫,去博物馆,去马林斯基看芭蕾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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