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露中】寻死专卖店
灵感来自法国作家让·特磊的黑色幽默小说《自杀专卖店》
本来是想复健,结果胡乱瞎写了一通草草了事,短小选手卑微哭泣。
九十年代背景,店老板耀,寻死青年露,画风清奇,权当一笑。
正文
我的店铺开在一个顶不起眼的巷弄里头,没门道的几乎摸不着店门,虽说如此,生意却很少冷清。
铺子是从我曾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,据说祖上靠做白事起家,打棺材,扎花圈,敛尸穿衣,哭坟抬棺无一不精,甚至连冒充和尚诵经敲木鱼都是一把好手,后来机缘巧合改了行当,却也还是没能脱了白事的边。
自古寻死者众,其死路却不甚通畅,求死之法千奇百怪,事成者则少之又少,大多数落得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下场,生不如死,不如不死。曾祖爷爷有训:与人方便,故而“王氏寻死专卖店”应运而生。
本店专为求死之人提供个性化定制服务,可供挑选死法多达千万余种,其功效原理成功率历经数代人验证,童叟无欺,绝无差错。
这天我睡到日上三竿,跟邻居打完小霸王,眼瞅着天色渐晚,这才骑着凤凰牌二八大杠晃进巷子里开了店门。谁料屁股还没把凳子焐热,我那下海经商的朋友从南方带来的贝壳风铃就一阵叮当作响,有客人上了门。
进来的是个高大的年轻白人,面容刚毅且俊美,神情却十分木然,他身上的衣服是半旧的,布料已经洗的褪了色,收拾的却很干净。男人先是拘谨的在店内简单浏览了一番,而后才彬彬有礼的冲我开了口,语调出人意料的轻柔:
“你好,我听说这里能提供俄语服务。”
上次进行俄语服务还是我父辈的事了,现下苏联都解了体,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,我诧异的点了点头,还好学的俄语没丢。
他冲我浅浅笑了,笑意里带着些微苍凉:“请问这里有枪和子弹吗?”
“原本是有的,不过现在枪支弹药管控太严,所以没法再进货了,”我站起身打开锁着的玻璃柜台:“除此之外您还有别的意向吗?”
说俄语的年轻人看起来很是迷惘,可能除了饮弹自尽以外他就没动过别的的念头,他的一只胳膊不太自然的弯着,脊背却挺的笔直,看起来颇有种军人的素养。见他不语,我指了指展示柜上的小药瓶:“苯巴比妥没什么痛苦,现在最受欢迎,氰化物见效也快,但跟它比起来会难受的多。”
他低头仔细观察着瓶瓶罐罐,忽而轻声问我:“来您这的人一般都是为了什么呢?”
“为了什么?”我将身子倚上柜台,直视着他好看的眼睛:“无非为财,为情,为名,人活着说到底就是为了这些,失去了生的念想,自然也就不想活了。”
他纤长的淡金色睫毛垂了下去,神色看不分明,只轻轻点了点头,算是对我的意见表示赞同。
“那么您又是为了什么呢?”我问他。
他变得有些闪烁其词,背对我弯下身,佯装对另一个柜台里的三尺白绫燃起了浓烈兴趣。
我隐约听见他低声叹了一句:
“日子不好过。”
眼下苏联刚解体没几年,我想起父亲提起过,俄罗斯人的日子的确不大好过,据说那里货品稀缺的厉害,故而黑市变得分外繁荣昌盛,有不少中国人嗅到了商机,带着日用品去俄罗斯做起了倒爷,我猜测这个男人来中国也是为的这些。
既来了,就已经放下了身段在求生存,却不知怎的,突然又不想活了。
他挑来捡去,竟然在不起眼的拐角柜里看见了我保存的AK-47突击步枪刺刀,男人的动作就此凝固住了,只呆呆的望着刺刀出神,没再动弹。
虽说枪没了,刺刀却还在。
“啊,苏联的好物件,”我只好挠挠头:“440C高碳钢,双面血槽,刃口非常锋利,但你要知道,自己捅自己一刀难度还挺大,角度深度都特别讲究,死的也比较痛苦——”
“我都知道,”他认真打断了我的话:“谢谢,这些我比你清楚的多。”
饶是再怎么巧舌如簧,我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茬。
看他的模样,像是预备在异国他乡买下这个苏联遗物,寻个无人的角落,手起刀落,往自己的心脏或是颈动脉捅上一刀,就此了却一生。
于是我说:“真是抱歉,这刀不卖。”
瞧见他的眼神,我赶忙解释到:“它已经被一位客户提前预定了。”
年轻男人的眼神失了光彩,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心求死都能遇上这么多重阻碍。
“还是最推荐您服用苯巴比妥,”我献宝似的掏出小药瓶凑到他鼻子下头:
“既然都是求死,不如死的舒坦一些,而且价格比刺刀还要便宜,无效您可以来找我全额退款!您看,我们可是诚信商家。”
男人像是有些泄气,闷闷的朝我点了点头,
“本店仅提供自杀辅助用品,为免不必要的纠纷,购物清单和免责声明需要您仔细填写一下,俄文也行。”我拉开抽屉递给他几张纸。
俄罗斯男人十分配合的坐下,接过了我手里的笔,他仔细抚平了纸张的折痕,握笔写下:
姓名:伊万·伊万诺维奇·布拉金斯基
年龄:27
所购商品:苯巴比妥钠
免责申明:我自愿购买并使用该店商品,所造成的后果与寻死专卖店无关。
顾客签名:伊万·伊万诺维奇·布拉金斯基
时间:1993年4月16日
年轻的俄罗斯人将纸递还给我,冲我轻轻颔首。
我将药品递给了他,他付过钱,对我道谢,然后转身缓缓走出了店门。
他的脊背依旧挺的很直,太阳快要落山,夕阳余晖里,年轻人的背影被拉的很长,巷弄和他都被镀了层暖色的光芒,他就这样稳当的,一步步,去迈向自己的死亡。
我没忍住,冲到店外对他喊:“你真的想清楚了嘛?”
他停下脚步,回过头,眼睛里装着我看不明白的忧愁: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向我挥了挥手。
我同他说:“再见。”
第二天晌午,又有人进了店门。
我当时正用店铺里的熊猫牌电视机看“编辑部的故事”,没来得及招呼客人,那人也不吭声,就这么默默走到了柜台前。
我抬起头,昨天那位名叫伊万的俄罗斯客人正面无表情的站在我对过。
“呀,”我冲他笑了:“是不是来找我无效退款的?”
“你骗了我,”他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:“那药瓶里装的是糖。”
“好吃吗?”
“还不错。”
我们对视了片刻,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,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,嘴咧成一个非常愉悦的弧度,笑着笑着,眼泪却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,顺着手背,一路蜿蜒的往下爬。
“真是对不住。” 他赶紧用手抹了眼睛,除了眼眶还有些发红,又变回了原先平静无波的模样。
“还想寻死嘛?”我问他。
俄罗斯人有一双深邃而多情的漂亮眼睛,这双满溢着情感的,带着些许忧郁的漂亮眼睛就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我,让我渐渐感到不太自在。
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故事对我全盘托出,他应当是受够了生活的苦难,可这个刚毅的俄罗斯男人还是什么也没说。
“这间店并不真正售卖自杀产品,是嘛?”他问我。
我给他倒了杯茶。
“店名改了,”我说:“现在叫‘寻死体验专卖店’。”
“上吊用的绳子我提前动过手脚,超过一定重量就会断,此外所有的药也都是无效的,不过那把刺刀是真货。”
“所以你不卖给我?”
“所以我不卖给你。”
我们之间又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,我注意到他握着茶杯的手,粗糙的,像是握枪留下的老茧,附带着生活不易的干燥和皴裂。我们面对面静坐着,拥有迷人忧郁气质的俄罗斯男人眉眼逐渐变得温柔,我依旧不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,但昨日的死气已经渐渐从他身上脱离,他紫水晶般的眼睛里多了些动人的生机,这叫他看起来英俊的不可思议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忽然问我。
“王耀。”
“王耀,”他把我的名字轻声重复了一遍,念的很认真,像是准备在心里记上一辈子。
“所以,”我问他:“你还要退款吗?”
他又一次笑了,这次,他的笑终于明朗如天上的太阳。
“不要了。”
我大大松了一口气。
这个迷惘的,国籍刚刚改换为俄罗斯的前苏联年轻人站起身,他穿着半旧的衣服,腰板依旧挺得笔直。我陪他走出店门,外面日头正足,小小的巷弄被阳光洒的一派明亮。
他冲我挥挥手,对我说:“再见。”
“再见。” 我回答道。
我莫名产生一种直觉。
也许五年后,也许十年后,不管时隔多久,总之我们一定会再相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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